编者提要

 

一、为什么不能仅从经济学角度去解读？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是生态文明建设的核心理念，涉及的不仅是经济学，还包括生态学、哲学、伦理学、政治学、社会学等多个学科。

二、金山银山包括哪些价值？

“金山银山”不仅指财富，更包括福祉，是能够满足人们美好生活需要的各种有价值的产品的统称和代称。

三、如何理解“两山”理念的本意和初心？

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旨在追求人与自然和谐，也就是“既要绿水青山，又要金山银山”。

四、为什么说绿水青山本身就是金山银山?

绿水青山作为良好的自然生态系统，本身对人就具有良好的服务功能，就是有价值的，就是财富。

五、为什么说绿水青山是一切财富的源泉？

“绿水青山”相较于金钱和人造资产，是更具有基础性和本源性的财富。

六、此“金山银山”与彼“金山银山”有何不同？

“绿水青山本身就是金山银山”所说的“金山银山”，和“绿水青山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转化为金山银山”所说的“金山银山”，涵盖范围不同，地位和作用也不同。

七、在特定情况下如何取舍？

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重点是要保护和改善生态环境，甚至在特定情况下“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

八、转化，需要哪些条件？

客观条件是称得上绿水青山，确实具备转化条件的，主观条件是当地积极努力，更新观念，调整思路，找准保护与发展的结合点。

九、如何发挥生态系统的多种功能？

通过多种途径，综合发挥经济、生态、文化功能、直接和间接功能、现实和潜在功能、可量化和不可量化功能。

十、如何科学合理可持续地管好生态系统？

要对原有生态系统保护，也要对遭受破坏的生态系统进行修复，还可以在不超出生态系统承载力范围内合理经营。

“必须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是党的十九大报告关于生态文明建设有关论述中一个十分重要的命题。在学习这个命题的过程中，我逐步形成了十个观点，与大家探讨。

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是生态文明建设的核心理念，需要对其进行多学科综合解读。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是生态文明建设的核心理念。习近平总书记在哈萨克斯坦纳扎尔巴耶夫大学演讲时强调，“建设生态文明是关系人民福祉、关系民族未来的大计。我们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而且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2016 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发布《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理念与行动》报告，这也充分表明，“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作为生态文明建设的核心理念，已经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同。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作为生态文明建设的核心理念，内涵丰富、寓意深刻，不仅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自然观，还蕴含了绿色发展观、绿色幸福观、绿色财富观等诸多绿色新观念，涉及的学科也不仅是经济学一个学科，还包括生态学、哲学、伦理学、政治学、社会学等多个学科。我们只有进行多学科综合解读，才能全面准确地领会它的科学涵义。如果，仅仅从经济学的角度去解读这一核心理念，是远远不够的。

二、“绿水青山”指的是地球上结构和功能良好的生态系统，“金山银山”指的是财富、福祉，是能够满足人们美好生活需要的各种有价值的产品的统称和代称。

地球上的生态系统主要包括森林、湿地、海洋、草原、荒漠、冻原、湖泊、河流、农田、城市等。其中，森林、湿地、海洋被联合国称为地球上最重要的三大生态系统，农田和城市是最重要的人工生态系统。

所谓绿水青山，指的就是这些生态系统的结构和功能处于良好状态，或者说这些生态系统的质量和稳定性处于良好状态。

所谓金山银山，指的就是财富、福祉，就是能够满足人们美好生活需要的各种有价值的产品的统称和代称。从财富的角度讲，“金山银山”包括自然财富、经济财富、社会财富；从价值的角度讲，“金山银山”包括生态价值、经济价值、社会价值；从产品的角度讲，“金山银山”包括生态产品、物质产品、文化产品。

这是我们全面理解、准确把握“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科学涵义的语义学前提。

三、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旨在追求人与自然和谐，也就是“既要绿水青山，又要金山银山”。

生态文明的核心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而追求人与自然和谐，“通俗地讲，就是既要绿水青山，又要金山银山”——这是习近平总书记在《之江新语》中明确指出的，也可以说是习近平总书记提出这一命题的本意和初心。

生态文明建设所要解决的一个根本问题是，如何正确处理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的关系。在过去很长时间内，社会各界在这个问题上存在三种不同观点：一是纯经济主义的观点，认为经济发展高于一切，即使经济发展破坏了生态环境也没有关系，可以先破坏后治理；二是极端生态主义的观点，认为生态环境保护高于一切，经济发展与否无关紧要，甚至认为自然界的一切自然物都不能改变；三是人与自然和谐的观点，认为发展经济与保护生态环境是可以辩证统一的，主张在发展经济的同时保护好生态环境，在保护生态环境的同时发展好经济。习近平总书记站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和人类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全局与战略的高度，提出的“既要绿水青山，又要金山银山”的论断，既是对长期以来存在于社会各界的这三种不同观点的争论做出的唯一正确结论，也是对如何正确处理经济发展和生态环境保护这一根本问题提供的唯一正确答案。

四、“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包括两层意思：绿水青山本身就是金山银山；绿水青山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转化为金山银山。这两层意思缺一不可，共同构成这个命题的科学内涵。

现在有一种比较流行的说法，认为绿水青山本身并不是金山银山，只有通过人为转化才能变成金山银山。这种观点是站不住脚的，至少是不全面的。因为根据生态学的生态系统服务理论，“绿水青山”作为良好的自然生态系统，它本身对人类就具有良好的服务功能，就是有价值的，就是财富。

对此，国内外学术界已形成共识。

联合国《千年生态评估》报告将地球生态系统的服务功能划分为供给、调节、文化、支持4大类23 种。其中，供给功能指的是食物、淡水、燃料、纤维、基因资源、生化药剂等，调节功能指的是气候调节、水文调节、疾病控制、水净化、授粉等，文化功能指的是精神和宗教价值、审美、教育、激励、娱乐与生态旅游等，支持功能指的是土壤形成、养分循环、初级生产、制造氧气、提供栖息地等。

著名生态学家康斯坦赞将地球生态系统的服务功能分成17 个类，分别为大气调节、气候调节、干扰调节、水调节、水储存、控制侵蚀和保持沉积物、土壤形成、养分循环、废物处理、传粉、生物防治、避难所、食物生产、生产和生活原材料的提供、基因资源的提供、休闲娱乐、文化塑造功能。

著名环境哲学家罗尔斯顿也将生态系统服务价值确定为生态、经济、精神价值3 大类至少14 种，即生命支撑、经济、消遣、科学、审美、使基因多样化、历史、文化象征、塑造性格、多样性与统一性、稳定性与自发性、辩证、生命、宗教。

我国著名生态学家李文华院士等也从上世纪后半叶起对于生态系统的服务功能进行了深入研究，并就我国森林等生态系统的服务功能进行过价值评估。

总的来说，生态系统提供了人类赖以生存繁衍的生命支持系统的方方面面，这本身就有价值，就是财富。而且，生态系统为人类提供的各种服务，是自有人类以来就一直存在的。

既然如此，我们又怎么能说“绿水青山”本身不是“金山银山”呢？

五、“绿水青山”作为自然资源及其具有的自然价值是一切财富的源泉，相较于金钱和人造资产，是更具有基础性和本源性的财富。

正如党的十八大报告所言——“良好生态环境是人和社会持续发展的基础”。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生态环境是我们生存发展的根本”，“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柴烧”，“绿水青山可带来金山银山，但金山银山却买不到绿水青山”。

马克思早在19 世纪中叶就指出：在人类社会发展的任何一个水平上，社会物质生产过程不仅包括人的生产活动，而且包括自然界本身的生产力，“没有自然界，……工人就什么也不能创造”；外界自然条件为人类提供了“两类自然富源”，即“生活资料的自然富源”和“劳动资料的自然富源”，“种种商品体，是自然物质和劳动这两种要素的结合”；“劳动并不是它所产生的使用价值即物质财富的唯一源泉”，只有“劳动加上自然界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

这就告诉我们，“绿水青山”是一切财富的源头，相较于金钱和人造资产，更具有基础性和本源性的属性。离开了“绿水青山”，即离开了自然资源及其具有的自然价值，人类社会的一切财富都将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六、“绿水青山本身就是金山银山”所说的“金山银山”，和“绿水青山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转化为金山银山”所说的“金山银山”，其含义是不完全一样的。

曾经有专家问道：既然“绿水青山本身就是金山银山”，又怎么能说“绿水青山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转化为金山银山”呢？这不是矛盾吗？

其实，之所以存在这种疑问，其根源在于没有弄清楚这两个命题中“金山银山”含义的区别。

如前所述，所谓“金山银山”，指的就是财富、福祉，就是能够满足人们美好生活需要的各种有价值的产品和服务的统称和代称。这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绿水青山本身就是金山银山”所说的“金山银山”同“绿水青山可以在一定条件下转化为金山银山”所说的“金山银山”，其含义又是有所不同的。

一是涵盖范围不同。其中，“绿水青山本身就是金山银山”所说的“金山银山”涵盖范围广——从财富的角度讲，包括自然财富、经济财富、社会财富；从价值的角度讲，包括生态价值、经济价值、社会价值；从产品的角度讲，包括生态产品、物质产品、文化产品。而“绿水青山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转化为金山银山”所指的“金山银山”范围较窄——从财富的角度讲，它主要指与“生活富裕”直接相关的经济财富，而不包括自然财富；从价值的角度讲，主要指经济价值，而不包括生态价值；从产品的角度讲，它主要指物质产品，而不包括生态产品。从这个意义上，我们也可以说，“绿水青山本身就是金山银山”所说的“金山银山”是广义的“金山银山”，“绿水青山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转化为金山银山”所说的“金山银山”是狭义的“金山银山”。

二是在经济财富、经济价值、物质产品创造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不同。其中，“绿水青山本身就是金山银山”所说的“金山银山”更具有自然性、本源性、基础性、原值性、间接性和潜在性等特征，而“绿水青山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转化为金山银山”所说的“金山银山”，则更具有人为性、知识性、转化性、增值性、直接性和现实性等特征。

七、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重点是要守护好“绿水青山”，也就是要保护和改善生态环境，甚至在特定情况下“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

这是由上述第五个观点得出的必然结论。用哲学术语来说，就是在“绿水青山”与“金山银山”这对矛盾中，“绿水青山”是矛盾的主要方面，也就是决定矛盾性质的方面。保住了绿水青山，也就从根本上保住了“金山银山”，用马克思的有关论述来表达，也就保住了人类生产生活的“自然富源”，保住了人类社会生产力中不可或缺的“自然生产力”。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习近平总书记在多种场合都反复强调，“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

这又从一个侧面告诉我们，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要与学习领会习近平总书记关于保护和改善生态环境的系列重要论断联系起来，而不要割裂开来。事实上，习近平总书记关于“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改善生产力”的论断，正是从财富生成的源头和原动力上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命题提供了科学依据。

八、把“绿水青山”转化为“金山银山”，是有前提条件的。

这里所说的“前提条件”，包括客观和主观两个方面：

所谓客观条件，指的是当地的自然条件。其中有两层意思：首先，当地的自然条件确实称得上“绿水青山”，也就是要具备有可能转化为经济优势的生态优势。在那些不具备自然生态优势，也就是不具备转化条件的地方，不要盲目“搞转化”。其次，是对于确实存在生态优势的地方，在将生态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的过程中不能超出当地自然生态系统的承载力，否则，将不但得不到金山银山，还会断送绿水青山。过去在这方面的教训非常深刻。

所谓主观条件，指的是当地干部群众的主观努力。这里也有两层意思：首先要更新观念，就是广大干部群众尤其是各级领导干部要破除自然生态系统没有价值、不是财富的传统观念，树立自然资本和自然价值理念；破除生态产品不是产品、“绿水青山不能当饭吃”的传统观念，树立“良好的生态环境是最公平的公共产品，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理念；破除将生态环境保护同经济发展割裂开来、对立起来的形而上学观念，树立“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观念。其次要调整思路，从实际出发，找准保护生态环境和发展经济的结合点与切入点，因地制宜选择好适于当地发展生态产业（或生态工业，或生态农业，或生态林业，或生态旅游业、或生态渔业、或生态服务业等），切实把功夫下在将生态优势转变为经济优势上。否则，即使守着再好的绿水青山，也只能捧着金饭碗讨饭吃。

九、要把“绿水青山”转化为“金山银山”，必须通过多种途径综合发挥生态系统的多种功能。

生态系统为人类提供了多种多样的服务功能，其中既包括经济功能，也包括生态功能和文化功能；既包括直接功能，也包括间接功能；既包括现实功能，也包括潜在功能；既包括可量化功能，也包括不可量化功能。我们所说的把“绿水青山”转化为“金山银山”，就是要在不超出生态系统承载力的前提下，通过多种途径综合发挥好生态系统为我们提供的多种服务功能。

以森林生态系统为例。就是要在重点实施天然林保护、退耕还林、防治荒漠化和石漠化、野生动植物保护与自然保护区建设等生态工程的同时，尽力进行好木材和其他林产品生产、发展好林下经济、开展好森林旅游和森林康养等。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既能发挥森林的生态功能，尽可能满足社会对生态产品的需求，又可以生产足够的物质产品和精神文化产品，增加森林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而且在实施生态工程中还可以按照国家政策从政府获取相应数额的生态补偿。这样一来，良好的森林生态系统就真正实现了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社会效益的多赢，“绿水青山”就真正变成了“金山银山”。

当然，其他生态系统的情况和森林生态系统会有不同，但总的说来，秉持的原则是相同的，实践的方向和路径也是相似的。关键是要充分认识各类生态系统的多种服务功能，坚持从实际出发，找到能够综合发挥生态系统多种功能的有效途径，确立一个与当地生态系统状况相适应的发展思路，并努力付诸实施。唯有如此，才能让绿水青山在提供好生态产品、发挥好生态效益的同时，提供好物质产品，发挥好经济效益，实现生态美与百姓富的有机统一。

十、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关键是要科学合理可持续地经营管理好所有生态系统。

如上文所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中的“绿水青山”指的是良好的生态系统，也就是其结构和功能处于良好状态，或者说其质量和稳定性处于良好状态。否则，“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个命题就不能成立。

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科学合理可持续地经营管理好所有生态系统。其中，既包括对原有生态系统的保护，也包括按照生态规律对遭受破坏的生态系统的修复和重建，还包括在不超出生态系统承载力的范围内对生态系统的合理经营，有时还要如中国工程院原副院长沈国舫院士所言，“对一些生态系统在规模、布局和组成、结构上做一些调整”，但是决不允许从根本上干扰和破坏这些生态系统，而要保持它们可恢复和可更新的弹性。

只有这样， 这些生态系统的结构和功能才能持续处于良好状态，其质量和稳定性才能得到持续提升，其为人类提供的多种功能和可能产生的综合效益才能得到持续发挥。这是生态系统科学合理可持续经营的实质内容，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要义，也是“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 的题中应有之义。

（来源：《中国生态文明》杂志；黎祖交，中国生态文明研究与促进会常务理事，绿色中国杂志社名誉社长，原国家林业局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