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文学创作,要厘清哪几个问题?

发表时间:2021-10-28 来源:《中国生态文明》杂志;作者:冯小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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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生态文学?
生态文学是反映自然世界生态危机的文学,是作家以文学形式干预大自然生态安全的文学,是人的文学在新现实面前的场域拓展,具有广阔的发展前景。

◆ 生态文学、自然文学、环境文学,有明显的界限吗?

在我看来不存在对立关系,就像同一科属植物具有相近的品性一样。自然文学在先,环境文学和生态文学在后,相比较而言生态文学的涵盖度较之前者范围更大,现实意义更深。

生态文学相较于自然文学和环境文学的最大特征和优势是生命共同体意识。

◆ 我国生态文学起于何时?是不是我国自古就存在生态文学?
我的回答是否定的。原因非常明确,那就是当时还没有出现生态危机,作家的写作没有明确的生态意识。生态文学是时代发展的产物,没有生态意识就没有生态文学。

◆ 生态文学与一般的文学创作有区别吗?

我认为没有。需要补充的是生态文学创作更需要有明确的生态意识,需要鲜活的事实。

归根结底,文学是人学,生态文学当然也是人学,这是一个大前提。文学创作各种要素生态文学都不排斥。生态文学是文学百花园里的一支,而且我预见它会成为重要的一支。除了明确的生态主题外,它不该寻求其他的标新立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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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军,原名冯晓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生态文化》副主编,河北省散文协会副会长。著有《别忘记这片树林》《打着水漂过河》《坐在后门槛子上好好想想》《林间笔记》《美在民间》《绿色奇迹塞罕坝》《绿水青山看中国》等。多部作品被译为英文在国内外发行。曾获冰心散文奖,孙犁文学奖,河北省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等。




生态文学创作,要厘清哪几个问题?
文|冯小军

新世纪以来,我国生态文学创作的发展劲头愈发强势,突出表现是创作者越来越多,理论研究不断深入。

2017年5月生态文学作家胡冬林病逝,他在长白山深入生活的日记在他妹妹胡夏林等人整理后于2020年8月出版。8月24日,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等单位在中国作家协会召开了《山林笔记》作品研讨会,专家学者充分肯定了他的创作成就。由此引发了文学界对生态文学创作的新一轮讨论,一时间生态文学创作更加令人瞩目。我本人除了多年来参与创作外,还时常与同道讨论生态文学创作的相关问题,仅2020年就与广东作家杨文丰、山西作家哲夫和武汉大学汪树东等理论研究工作者开展对话和交流,这些访谈的文字在我供职的《生态文化》杂志刊登后被中国作家网等多家媒体转载,在文学界产生了一定影响。著名作家李炳银等人在《文艺报》等报刊发表相关文章,更加引起了文学界对生态文学的关注。

我注意到,在关于生态文学诸多问题的讨论中,大家提的比较多的是生态文学的概念和特点,我想这是不难理解的。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概念和属性是关乎一个事物的标志,不可以不重视。生态文学之所以在新时代文学殿堂里引人瞩目,无疑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生态文学虽然在我国已经发展了一段时间,总体来看还是文学田野里的一株幼苗,身份认定观点多多,无疑存在争论,百家争鸣的形势反过来又促进了生态文学的创作。


什么是生态文学?


什么是生态文学?王诺先生在《欧美生态文学》里曾经这样定义:生态文学是以生态整体主义为思想基础,以生态系统整体利益为最高价值的考察和表现自然与人之关系和探寻生态危机之社会根源的文学。简明扼要地说,生态文学就是一种反映生态环境与人类社会发展关系的文学。我认为他比较明确地概括了生态文学的本质。我在一遍遍解读后领会到其关键点有以下三个,第一是生态文学必须秉持整体观;第二要集中呈现生态质量与人类的承受力;第三是表现联系,以反映事物间的因果关系为特征。我认为无论如何演绎,都必须深刻挖掘书写对象的生态根源并指示矫正方向。蕾切尔卡森在《寂静的春天》中谈到,杀虫剂的滥用直接导致人患癌症,严重危害物种生存进而制造出“死亡的河流”。我国生态文学的先行者徐刚的《伐木者 醒来》,提出过度砍伐森林表面上看是破坏森林,造成水土流失,深层次的后果是导致整个生态系统紊乱。1963年气象学家洛伦兹提出的“蝴蝶效应”曾经轰动世界: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几下翅膀,可能两周后会引起美国德克萨斯的一场龙卷风。从这些经典的生态文学观里我们不难看出,生态文学具有整体性特点,具有明确的联系意识。

生态文学因整体观决定了它的互联意识,可以敏锐认识并反映气候变暖、冰川融化、生物灭绝等自然现象与人口压力、社会经济畸形发展等自然与社会现象的关系。从这个角度来看,生态文学是一种“入世”程度很高的文学,具有非常强烈的干预意识,充溢着坚定的批判精神。生态文学不是理论文章,它用形象思维宣介理念,强调和警示人类尊重生态链的每一位成员存在的合理性,呼唤一个生命共同体保持健康稳定的生态关系,担心因局部腐蚀造成整体坍塌。也可以说,生态文学是人类社会出现生态危机后的产物。有的作品或许看起来写的是树木花草,实际上它们内底里一定存在着因果勾连,揭示人类情绪的某种波动。进一步说,生态文学是反映自然世界生态危机的文学,是作家以文学形式干预大自然生态安全的文学,是人的文学在新现实面前的场域拓展,具有广阔的发展前景。


生态文学、自然文学、环境文学,有明显的界限吗?


需要说明的是,与生态文学概念相近,目前人们提及比较多的还有自然文学和环境文学等。它们有明显的界限吗?在我看来不存在对立关系,就像同一科属植物具有相近的品性一样。它们是一个大类,却又存在区别。自然文学的优长在于对自然世界的歌咏和赞美,环境文学侧重于对环境危机恶性事件的批判,生态文学的优势在于关注各生命体之间的联系,把文学的笔触伸向生命体及其互相联系的深处,呼唤自然万物的平衡与和谐。

生态的概念今天常常被嫁接,比如政治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等。无疑它们是讲生存状态和联系的,虽然它们均来自自然科学的生态概念,却与生态文化和生态文学讲的生态有本质区别。生态文学里的生态因素也来自自然科学,但它是用文学的形式诠释社会生活和人的精神世界,呼唤生态平衡,干预人类行为,用文学手段揭示自然界的生存态势并呼唤人类承担责任。

毋庸讳言,我国的生态文学是在接受西方大自然文学的影响后产生和发展的。随着亨利梭罗的《瓦尔登湖》、蕾切尔卡森的《寂静的春天》、奥尔多利奥波德的《沙乡年鉴》、约翰巴勒斯的《醒来的森林》等著作逐步译介到我国,它们犹如林间清风似的迅速在我们的文坛荡漾开来。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我国一批作家借鉴西方文学经典创作出了一批自然文学作品。比如吉林作家胡冬林在他的《山林笔记》中就多次提到过对亨利梭罗的崇拜。从刘先平先生的《云海探奇》等著作也能明显看出他在皖南崇山峻岭中亲近自然的痕迹,还有苇岸先生在自己的家乡土地上耕播劳作形成的《大地上的事情》等作品,它们都明显地具有效仿西方自然文学的倾向。应该指出的是,即使现在,这类自然文学在我国依旧处在发展之中。

生态文学与环境文学和自然文学虽然存在区别,但是它们无疑具有亲缘关系,不易一清二白地分辨清楚。人类由农耕文明走向工业文明再到现代文明,科学技术不断推进社会进步,人类从大自然获得生活资料的技能不断提高。同时也越来越多地暴露出行为的蛮横给地球带来的破坏,比如滥用化学杀虫剂、没有节制地毁林开荒、工业废水污染江河等。生态危机一次次地向人类敲响警钟,使人们不得不在危机中反思自己过于贪婪的行为,开始探寻解决这些危机的途径。它向外的探索是直面危机并进行较量,通过提高战胜对方的科研水平获取更为自由的生存条件。另一方面是向内的,即通过干预人的欲望,自觉普及生态伦理以提升自身的环境保护意识,进而矫正自身的失度。自然文学在先,环境文学和生态文学在后,相比较而言生态文学的涵盖度较之前者范围更大,现实意义更深。


我国生态文学起于何时?是不是我国自古就存在生态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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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生态文学起于何时?是不是我国自古就存在生态文学?我的回答是否定的。我国文事虽然一向有歌咏自然的传统,譬如《诗经》里多有花鸟鱼虫的描写,唐宋时期田园诗曾经红火,还有近代作家以写景抒情为代表的散文小品也都有林木花草入文的传统,但是它们却不属于生态文学。原因非常明确,那就是当时还没有出现生态危机,作家的写作没有明确的生态保护意识。即使夏朝时候因为洪水泛滥出现了大禹治水的故事,那洪水也不是人为破坏造成的。古文里有写植树和保护野生动物的篇章,比如柳宗元《种树郭橐驼传》讲述的就是一个弯腰驼背人很会种树的故事。郭橐驼身体残疾却精通种树,在长安附近很有名气。有人向他讨教种树的诀窍,郭橐驼说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所做的不过是保全树木的天性而不过分地干扰它的生长,不妨害树木的生长规律。我们看到,这样一篇用较大篇幅讨论种树的文章最终落脚点却没有放在通过植树改善环境上。它不研究自然生态的平衡,而是以种树喻世,呼吁官员如何做官,如何更好地管理老百姓。它提示当官的人不要过多地折腾人民,要让他们休养生息。可以看出,我们古人书写花草树木的文字,橘颂也好,桃夭也好,大都是借用花草树木的品性和遭遇发泄自己内心的块垒,是托物言志的产物,而不是今天我们定义的生态文学。

生态文学强调整体性原则,重在揭示人与自然的关系,把大自然诸事物作为与人类和谐共生的对象予以书写,是人类一直津津乐道战胜自然、“人定胜天”遭遇严重挫折后的反驳。因此生态文学是时代发展的产物,没有生态意识就没有生态文学。

生态文学相较于自然文学和环境文学的最大优势是生命共同体意识。在自然界的诸多联系中呼唤平衡,而非环境文学那样只在环境的对立中寻求压倒性的答案。生态文学以生态安全与保护作为书写对象,因此它的视域更宽,更善于呈现自然界生命体之间因为某些因素的变动引发整个生态系统不平衡的后果。关键是创作立场,生态本质决定了作家的创作动机。


生态文学与一般的文学创作有区别吗?


生态文学与一般的文学创作有区别吗?我认为没有。需要补充的是生态文学创作更需要有明确的生态意识,需要作者提供鲜活的事实。当然,作者最好具备一些生态和自然生物方面的知识储备。一个生态文学作品里读者如果能在作品里获得独特而直观的视觉、触觉、听觉、味觉、嗅觉乃至幻觉,那我感觉这样的作品是亲切的,是接地气的。我在一些场合曾经说过,评判一篇或一部文学作品的最重要的标准是看它呈现出来的灵魂成色,不靠炫技却能收获更强烈的审美趣味。

在编辑《生态文化》的几年时间里,我发现自由来稿中描写花草树木的咏物言志作品不在少,到大千世界旅行后写的游记作品也不少。我对一些作品忽略了生态主旨感到非常遗憾。有些篇章或许是不错的咏物言志的抒情散文,洋洋洒洒,文思丰沛,却不符合生态文学的要求。

或许有人会问,你说什么样的散文才合格呢?这里我不想过多计较概念,只以散文为例罗列一个粗线条的写作范围,或许能给那些有意从事生态文学创作的朋友一些实际的帮助。第一,在生态文明建设实践中涌现出来的先进人物和集体,并且内里蕴含着明显的生态意识。第二,批判破坏生态环境的行为并有反思表现。第三,普及生态文化知识,给予读者生态文明的熏陶。第四,在整体生态思想统领下描绘大自然美好的作品,阅读它们能够提升读者尊重和热爱大自然的修养。我不知道做一个这样的勾勒是否全面准确,但我感觉一篇作品如果具有这些属性它就不会离“题”万里。

归根结底,文学是人学,生态文学当然也是人学,这是一个大前提。文学创作各种要素生态文学都不排斥。生态文学是文学百花园里的一支,而且我预见它会成为重要的一支。除了明确的生态主题外,它不该寻求其他的标新立异。

(来源:《中国生态文明》杂志202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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